抽沙工的鲫鱼干

自然 2020-01-06 1个回答

抽沙工的鲫鱼干

百家湾沙场是个钓鱼的好去处,因为河水深,而且河底地形复杂,窝得住鱼。

河底地形复杂是人工造成的,这里曾经有好几艘巨大的抽沙船,它们日夜不停的工作,在岸边堆起老高老高的白沙堆,沙子堆到杨树的树腰。

河底平缓的滩涂,被抽得千疮百孔,深沟巨壑遍布。大鱼们就隐身在这些沟壑里,钓鱼的够不那么远,撒网的撒不了那么深。只有涉世不深的小鱼崽子才成群结队地在近岸处巡游,争抢一点荤腥吃。

有好几年时间,我都在那里做钓,钓上三四斤鲫瓜,然后再放生。我实在没有兴趣熬、炖它们,残忍地钩它的唇腮,再放生,颇有一点“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的味道。我想这样的“佛”不值得信仰,他不杀生不是因为慈悲,而是因为挥舞屠刀肆意杀戮并不能使他快乐罢了。

我不杀生吃鱼,可有人喜欢啊。杀生吃鱼的有抽沙船上的工人,他们做鱼别具一格。

香河人讲究“鲜鱼水菜”,――入口的东西讲究鲜亮。鱼最好是现捉、现宰、活水、活籴,这样,鱼的鲜才锁在鱼肉鱼汤里。抽沙子的工人不知来自何方,有什么食俗,非要把鲜鱼晾成鱼干?

抽沙船是由铁皮焊接成的,盛夏的毒日头一晃,铁皮甲板变成了烫人的烙铁。

抽沙工们把鲫瓜子开膛剖腹,除去内脏,找一截小木棍儿一撑,鱼的骨和肉便大敞窑开,袒露在阳光下。他们把处理过的鱼摊在铁甲板上晾晒。上面是暴晒的阳光,下面是烙铁一样的甲板,半天功夫,半拃长的鲫瓜儿就晒成了干。

鱼腥味招来了无数的苍蝇,大多数和家蝇无异,也有小一半多的小蝇,还有硕大红头蝇、绿头蝇。绿头蝇的脑袋和蜻蜓的一般大,大眼腈绿巴幽幽的,映出贼光。它们踪在鱼肉上,磨拳擦掌,然后埋头大吃。

试想,一甲板铺满了几十几百条撑开的鲫瓜子,鱼身上落满了大大小小的苍蝇,水腥味、鱼臭味钻人鼻子,这让人怎么受得了?那些抽沙工还要把这些布满蝇卵或蛆的鱼干熬炖吃下去,真让人无法想象,胃何以堪。

一次,遇到一位年龄相仿的抽沙工,我便指着鱼干问他:“这个……这个能吃吗?”他瞥了我一眼说:“你们这些北方佬,不懂得美食啊!这些鱼干熬炖起来禁时候,佐上干辣椒,放上红绿辣椒,味道蹿,又弹牙!”“你不信”他指着还远处的工棚说“以后,等我炖好一锅,请你尝尝……”面对他的盛情邀请,我竟无言以对。

香河人不会晾鱼干,但炖小鱼前,也有非常类似的一道工序――煸。煸的目的也是让鱼不容易煮烂,口感劲道。

我猜,煸的最好方式是用油煸。在铁锅或饼铛上擦点油,也可以放上块肉皮。火一定要小,归置好的小鱼放在上面煸,煸得干透了,两面焦黄为止。王蒙在讲《庄子》中的“治国如烹小鲜”时讲得真到位,烹小鲜(炖小鱼)讲究不翻不动,文火慢攻,让滋味一点儿一点儿地浸到小鱼里,才能做到酥脆喷香。

熬小鱼太费油。以前,家庭主妇视油如命,一大家子的伙食就靠那一罐子荤油调滋味,哪敢浪费啊!平日里炒白菜,不过是剜一筷子头的荤油,荤油化开后也就能盖住锅脐。油太金贵,所以主妇们煸鱼干脆不用油――干煸,这就和在抽沙船铁甲板上晒鱼干异曲同工了;不过比他们卫生多了。

有时,我常陷入对陈年往事的怀想:我负责烧麦秸火,妈妈在大锅上煸鱼,一会儿功夫,鱼香味便浸染开来,招来一街桶子的猫,它们一边咂嘴流哈喇子,一边喵喵喵地叫……那时,时间流淌得非常缓慢,仿佛不用问它来自何方,更不用问它去往何处;可后来时间跑得飞快,我跟不上它的节奏,年龄老大了,可心却还停驻在以往的岁月里。

感谢抽沙工,感谢他们晒的鱼干,感谢我没有赴约去品尝的熬鱼干……他们就像为我打开一道“时光之门”,让我穿越到那个久远的年代。

抽沙工的鲫鱼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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