能饮一杯无

那天和大家一起出去吃饺子，人很多，要排队。坐在凳子上，挤在人群里，看桌上的菜冒热气，听食客店员来来往往高谈阔论的喧闹声，心想真是名副其实的“热闹”。

一偏头，看见隔壁墙上写着：“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被说不出的什么击中了心，有点温暖，有点感动，同时也有些寂寞，有些寥落。世界安静下来，我好像走了很远的路，爬了很高的山，去拜访一位老友。也不眉飞色舞，也不痛哭流涕，就带着疲惫而安然的笑容说：

“能饮一杯无？”

有人能让自己想与之同饮，真是幸福的事。

然后就是液体流淌的声音，热气氤氲的室内，任外面风雪交加，与我们都没有什么关系。也许我们并不谈天，并不拼了命地想把心里话往外倒，就只是相对坐着，表面谈酒，或者是茶，心里却明白对方想说什么事情。风雪把世界吹老了。

我想，一定要有足够的成熟与沧桑，才能担得起这样的意境。我还是太年轻，想说话才会想见人。可能这就是热烈与温暖的区别。热烈固然炫目，但总归不能持久；温暖虽淡，却是安心。

以前读张晓风的《半局》，心下大为感动：

真的，人和人之间有时候竟可以淡得十年不见，十年既见又可以淡得相对无一语。即使相对应答，又可以淡得没有一件可以称为事情的事情，奇怪的是淡到如此无干无涉，却又可以使相知相重、生死不舍的朋友。

我想，两个历经人生百味，深谙“大劫”的灵魂，才配得上这样的淡然与真挚。语言退却的地方，就只剩下心了。

而年轻气盛的我却是如此聒噪。我爱说，因为我生怕别人不明白——不成熟带来的慌张；想表达什么，总是迫不及待，生怕时机一失，再也不能表达——而有些时机终究是抓不住的。人说“为赋新词强说愁”，也不尽然。哪里是“强说”，只不过没经历过大风大浪，把一些小扰动都当成“愁”而已。

我有过许多朋友，我有着许多朋友；我有过许多话想说，我有着许多话想说。可我也无法从这些令人眼花缭乱的事情中理出头绪。兴头上的人，还不能静下来。也需要穿过一整段生命，才有足够的重量将其镇住。我感到害怕，到底要体尝过什么，才能做到沉默相对，笑看风雪？

害怕没用，我们不妨做个约定吧。到一切都不再重要的时候，如果你我有幸还在这世上，让我们一起坐一坐吧，在对方面庞的轮廓里看岁月流逝的痕迹。我想只要通透且纯真，我们的眉眼间一定会流露出青春的消息。世界也会老的，但它缄默的智慧愈酿愈醇。到那个时候，我们会在它假扮的冷面下找寻到生命真正的温度。我会故意挑起眉毛，举杯笑问：

“能饮一杯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