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剑池假虎丘——我所不知道的颜真卿

艺术 2019-12-22 1个回答

真剑池假虎丘——我所不知道的颜真卿

苏州虎丘

 小学时上书法课,老师最常挂在嘴边的两个字是“颜柳”。颜,是颜真卿,柳,是柳公权。颜体和柳体就是书法届的上仙儿。

  年纪小,对上仙儿之颜真卿,除了知道他是唐朝人(这个属于考试范畴),其他就一概没有关心过。

  老师说颜体字浑厚强劲、饱满瑰丽,既有筋骨,又有锋芒,我赶紧随同学们频频点头,就像皇帝的新衣,表示自己也看出点门道来。

  到了中学,我就不屑于频频点头了,而是暗暗翻白眼。叛逆的少年时代,古时候写诗的、写字的,在我眼里统统都是吃饱了撑的。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而这帮寄生虫闲来无事,一座凉亭一壶酒,莺莺燕燕弄笔抚琴,风花雪月无病呻吟,倒还落个青史留名,可不可气?

  嗯,有个专属名词的:剥削阶级。一群站在劳动人民对立面的剥削阶级。

  颜真卿就这样被“打入冷宫”。后来我在南京读研,男朋友住在清凉山。我经常过去玩,每每路过乌龙潭旁边一座小门楼,上书“颜鲁公祠”。颜鲁公是谁?原来就是颜真卿。

  能被封个什么公,祠堂能延续至今,我心想这个书法家还有些厉害呢。特意去看了看简介,哦,原来颜真卿在南京倡导放生池,所以百姓建了祠堂纪念他。

  他是个修行的,我武断地想。无所事事的剥削阶级变成了吃斋念佛的遁世闲人,半斤八两。

  就这样过了许多年,直到去年,我第一次来到苏州虎丘。

  苏州到过不下几十趟,然而我竟从未去过虎丘。对传统景点各种看不上啊,必须是平江路、金鸡湖、月光码头、苏州中心才是新苏州的代表,苏州博物馆才是网红打卡圣地嘛。

  这次突发奇想,“七里山塘到虎丘”,我何不真的走一走?沿着古老苏州的小巷,一路是绿色肥腻的河水,看到五人墓的青冢草色离离,我惊诧于仿佛穿越了时光。

  七里山塘的尽头,真的到了虎丘。在那座著名的斜塔脚下,有四个醒目的红色大字“剑池虎丘”。

  于是听闻了一件“真剑池假虎丘”的故事。虎丘塔下是吴王阖闾的墓,这方水域因陪葬了三千多把名剑而得名剑池。

  “剑池虎丘”四个大字原本是颜真卿所写,因为避李世民曾祖父的讳,虎丘写成了五丘。岁月变迁,五丘二字因故被毁。到了明代,大才子唐伯虎自恃工颜体,重新补了“虎丘”二字。

  这引起了我的兴趣,那“虎丘”单独看是好字,不知为何,与旁边的“剑池”并排在一起,就别扭起来,似差了千里万里。

  尤其是“剑”字的一撇,与“虎”字的一撇,更看出差距,前者如一剑挥出,气韵流畅,嶙峋有意气,后者却似裹足犹疑,四平八稳,谨小慎微。

  正是这两个字过目难忘,吸引我决定深入了解颜真卿。谁知百度出来的第一个条幅却是《祭侄文稿》。

  我愣住了,看起来乱七八糟涂涂改改的墨团团,与“剑池”的从容大气根本大相径庭,这竟是颜真卿的代表作、号称天下第二行书?

颜真卿《祭侄文稿》

  但当我读完《祭侄文稿》背后的故事,我不由被震动。

  这是一篇任何人都无法复制的作品,包括颜真卿自己。

  安史之乱。颜真卿的哥哥颜杲卿被史思明围困在常山。面对数倍于自己的敌人,颜家父子孤军奋战三日,直至城破。颜杲卿的儿子颜季明被叛军砍下头颅,挂在城头示众。

  后来,出任蒲州太守的颜真卿带人到常山寻找亲人遗骸,只找到了颜季明被示众的头颅,身体已再不可寻。

  颜季明年少有才,是颜氏家族中冉冉升起的明星,是颜真卿寄予厚望的晚辈。

  《祭侄文稿》正是在这样的情形下写就的。白发人送黑发人,颜真卿满腔悲愤,一支笔已拿不稳,在情绪的起起伏伏中他完全顾不得笔墨的工与拙,写不下去,再写,再圈掉,再涂改。直到最后“呜呼哀哉”四个字,他再也无力写下去了……

  这是一篇血泪交织的书法作品,无法模仿,孤篇绝世。

  颜真卿自己,在七十五岁高龄时以使臣的身份被派往叛军,这明明就是有去无回的使命。也许是天命早知,也许是哀莫大于心死,面对劝降也好、刀砍、火烧、活埋的威胁也好,颜真卿都不为所动。

  最后,烦了,他说了一句话,“你们知道吗?我哥哥是颜杲卿,我侄儿是颜季明。”据说敌军首领听到这句话,就再也没有废话了,下令杀死了颜真卿。

  据说颜真卿死后,三军恸哭,唐王很后悔派他出使。三军恸哭我勉强可信,至于唐王后悔,那是扯淡,不过后悔的样子是一定很逼真的。必须的,皇帝狠起来连自己都骗。

  读完颜真卿的一生,终于明白“剑池”那一撇和“虎丘”那一撇差距在何处了。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这是唐伯虎的人生信条,这样懒散而闲适的生活如何能写出锋利而刚劲的一撇呢?

  差的不是字,是历练,是风骨。

  不过,唐伯虎自认看得穿,我看他也没看穿。真正的豪杰哪有墓啊,青山处处可埋骨,你看见的墓,大抵不过衣冠的寄托,锄作田又有何悲喜?

  我不免想,人一辈子活得长也好,短也好,总是要死的。个体生命的历程在时间长河里不过一瞬,长短真没什么大分别。

  作为后世人,谁会在意某个吃着丹药、老而不死的皇帝?我们只会关注那些个像太阳一样燃烧过、像流星一样照亮过夜空的精彩生命。

  所以生命的意义究竟是什么?或许,苟苟且且地活比轰轰烈烈地死更是对生命的浪费吧。

  小时候频频点头的那些溢美之词,过了半辈子,总算才弄懂。

真剑池假虎丘——我所不知道的颜真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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