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亲?

我站在市内最繁华的商场门口，面前是五彩斑斓的车流，映得夜空不见一缕星光，漆黑一片。

不断有年轻情侣经过身边，神采奕奕向着我身后的“吞金兽”走过去。身上的工装还没来得及换，口红早不知在什么时候消磨地一干二净，脸上微微泛起油光，全没了早上的精气神，我转头找到洗手间，迅速收拾一下颓然的外貌，紧接着回到原来的位置继续等待。

八点三十分，距离我们约定的时间过了半个小时，我看到他缓缓走过来。虽然本人比起相片上胖了许多，但大抵的样貌还是可以看得出来。他身穿一件宽松的白T，上腹微微凸起的弧度，和颈后鼓起的富贵包让这件软塌塌的衣服，呈现一种奇异的形状。他来到到我身边，迅速地看了我一眼，接着又把视线黏回手机屏幕上，边用拇指不断刷新，边用淡定的语气说：“这什么破地儿，连一个停车位都找不到，等很久了么，吃什么”。我们之前在微信上聊过几次，还算熟悉，只是这直接的开场白还是让我有些始料未及。

他既然不客气，我也不必非要再来一遍正式的自我介绍：“这里是个商圈，停车位确实很难找。”

他又问：“这里有什么吃的？”说着就抬脚像商场里面走去，我紧跟在后面，惊讶于自己一开始就感到了一点心累。

他站在亮如白昼的商场中央，似乎和一个叫“吃什么”的敌人杠上了，他焦躁地刷着屏幕，不断着念着这附近饭店的名字，却没有在任何一家稍作停留。我瞧见他的手有一点点颤抖，另一只手也不住地在裤兜和腰间来回徘徊，而这一切竟然不妨碍他用余光来打量我。终于，他放弃了，转头问我：“你在这儿附近上班，应该对这里面吃东西的地方比较了解，有没有什么想吃的？”——他仍然没有直视我的眼睛。

我的笑容快要坚持不住了，又努力提了提嘴角：

“我知道这附近有一家面馆做的不错，就在商场对面的小路上，很近...”

“面馆？”他终于看向我，紧皱眉头，脸上一条条横肉拧成了一张摊不开的煎饼。

“对，离这儿很近，味道也很好”我极力推荐面馆，这是我常用的伎俩。首先，我实在不愿和他相处一顿火锅或是烤肉的时间，吃面简单快速，节省成本。其次，相亲时男生请客的时候较多，吃面不至于让我自己太过心生愧疚。说白了，此时此刻，我已经做好了抽身而退的打算。

“还是别吃面了吧，不上档次，跌份儿的！”他见我不是开玩笑，言语中渐渐多了一点尴尬。

“这家面馆我常来，很喜欢，没有那么多讲究”我继续坚持。

于是我们来到了商场附近的一家老字号面馆，店里生意十分火爆。好不容易排到了点单台跟前，他似乎又犯了难。

“这都什么玩意儿啊，有菜单吗？”他问出这句话，颇有财大气粗的气势。

“您好二位，我们的面和小食都在上面了”服务眼态度柔和，边说边指着头顶的巨大的led菜品展示板。

“有酥肉吗？”

“不好意思先生，暂时没有。”

“那羊肉串呢？”

“我们所有的小食都在上面了。”服务员露出一抹无奈的浅笑，同时转头看向我。

“他们这儿小食不多，但都很不错。”我看向他，一来缓解着无谓的尬聊，二来....这才一会儿的功夫，我们身后已排成一个“躁动”的u形，顾客们一个个手举着准备就绪的二维码，满眼怨愤的盯着我们俩。

“那炸鸡腿呢，炸鸡腿有吗？”他却神情自若，毫不受“外界”干扰。

“......”服务员已露出不耐，我看她深吸口气，但还未来得及出声就被打断了：

“哎呀算了算了算了，什么都没有，把你们这好吃的都上一份，要快，清楚？。”不知为什么，他每说一句话，都带有一种“腰缠万贯”的自信感。

我有些待不住，连忙借口上楼找位置，趁机溜掉。

我们坐下之后，他又以菜太少，价钱便宜，跌份儿等等为由，坚持下去买喝的，我拗不过他，只得坐着干等。

面来了，小食陆陆续续上齐了......面坨了，小食冷掉了，我才见他手提两杯奶茶，出现在楼梯上。

我说：“来吃饭吧，都要凉了。”

他说：“我把饮料给你打开”

他熟练且霸气地用吸管把封盖戳破，右手递给我，左手将包装袋随意搓了搓，接着十分帅气洒脱地扔在了地上。

这面馆虽然不大，但是装潢温馨，地面整洁，那一团皱皱巴巴的包装袋孤孤单单立在中央，十分刺目。我感觉心里有一头十分怪异的小兽正在蚕食着我的某个部分，我不知道是哪里，只觉得有些难受。转头看向他，他早已开始大快朵颐了。

这顿晚餐进行了四十三分钟，我想接下来这家店得从我“最常光顾”的list里面暂时移除了了，第一次觉着眼前的面和小食，不如以前美味。

“我在一家生物可以公司做药品研发，工资不算太高，也就一个月一万多吧，三环有套房，平时习惯开车，没办法，习惯，地铁和公交还是麻烦，又挤又累，受不了受不了。”他边说着边摆摆手，我盯着他的肚子，觉得才一会儿的功夫它又大了一圈。

“你呢？”他向后斜靠着椅子上，半合着眼皮看我。

“我在一家公司做留学申请工作。”

“嗯。”他不着痕迹的笑了一下，“没关系”他说，“工作不分贵贱。”

“咳...”我被自己的口水呛住了，咳的泪花直冒。

“咳咳...是的”我说，“工作有好坏但无贵贱，各自在自己的领域扑腾罢了。”

他又笑了笑，我突然想到了自己为了这次约会取消的瑜伽课，不免有些惋惜。

“你们不容易啊”我有点儿惊讶，他竟然“体贴了起来，“服务业都不好干。”

“......”

我放下筷子，已经饱了。

后来我们又聊了许多，我知道了他是独生子，双亲都在县城；他没有要好的朋友；他在工作中常常和同事发生矛盾；他的房子在临近**高架的楼盘，月供五千；他有开车的习惯，从来不坐地铁和公交车，太受罪；他们单位提供午餐，物美价廉，两荤两素；他明天要去看一个楼盘，自己的房子才90坪，他觉得太小了；他想买最新一版的华为mate，他并不急需新手机，只是觉得才五千块，简直太便宜；他有个特别有钱的表亲，自己不如人家富有，所以来往不多；他的车就停在楼下，一会儿可以送我回去.....

我喝了口水，认真地说：“我家就在这附近，走着就回去了。”

晚餐结束之后，他提议我们回到见面的商场，他想去逛一逛手机店，新出的手机实在太便宜，太划算了。我因为吃了人家的饭，喝了人家的奶茶，自然要尽力满足人家的愿望。

“你的手机是什么型号？”他问我

“6s”

“太老了吧，我妈用的就是，该换一个了。”

“不打算换手机，买了这么些年仍然好用，大小也合适，习惯了也挺喜欢。”

“呵！”他又笑了一下，一直重复着，“太老了，该换了”

此时外面的天已经黑透了，我竟然感到一丝透骨的凉意，秋天要来了，眼前的一切突然就萧条了起来。派发宣传单页的小女孩独自站着，她有些拘谨，有些局促；一位站在墙角默默发呆，两鬓发白的环卫工人，似乎没能与这现代化的街道融合在一起，竟让我鼻头发酸；年轻的情侣们有的相互依偎着、耳鬓厮磨，有的冷淡疏离、咫尺天涯；还有街边的路灯，他们一颗颗孤单的悬挂着，最明亮的，但也最不起眼。万物都有自己的故事，就像此刻人群中毫不起眼的我，也有一段刚刚发生过的故事，而这一切似乎又与万物无关。

我们找到了那一家手机店，商场太大，颇费了一番功夫。

他没有买，只是在此感慨了一番太划算了，我该换手机了诸如此类的话，我兴致不高，于是很快就离开了。我把他送到附近的停车场，他背对着我摆摆手，潇洒地离开。我转身走向住处，疲惫不堪。

当天晚上，我们没有任何联系。

见面后的第一天，他告诉我自己去了郊区看房。

见面后的第三天，他发了一个样板间的视频给我，感慨90平米的房子还是太小。

见面后的第五天，他说我应该主动一些，我说我们不合适。

见面后的第七天，我在繁重的工作中写下这段经历。

我不想说明什么，只是觉得，有时候相亲就像是一场洗礼，洗去了天真与善意，洗去了对另一半的向往，也洗去了自己曾经年轻的、会跳动的心。

哦对了，就在刚刚，他发微信来问，我们到底哪里不合适，文字后面附带了二十几个问号，似乎带了些情绪。

“你知道的。”我关掉手机，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