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村已逝

有一个小山村，居住着二十多户人家，过着农耕生活，牧牛羊，饮山泉，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那就是外婆家。母亲生下弟弟后不满三岁的我就跟着外婆在一个院儿里生活了，我的记忆从那里开始，我的童年从那里度过。故而成了远嫁他乡后最思念的地方。

初秋的时候还想着，要去外婆家山上住一阵子，或者也可以久一些，就那样陪着外婆，给她做饭，再听她讲一次在我小时候常讲给我的故事；猜猜她说过的许多许多我知道谜底，却想不起谜面的谜语；学她种菜，教她养花；养一只猫，和一群鸡。再体验一下她的能手孵出小鸡时的那种欣喜，每天傍晚数着小鸡够不够数，躲开鸡妈妈把最喜欢那只小鸡宝宝抱起来，踹进口袋，也许是温暖的口袋像极了鸡妈妈用翅膀搭起的暖屋，鸡宝宝不但不害怕而且很是享受地叽,叽地表现出它的安全感。外婆是不喜欢有人这样“玩”小鸡的，因为大伙都说被娃娃“玩”的小鸡容易夭折，但在我的脑子里从不曾有过因为“玩”小鸡被外婆责怪的记忆。它们慢慢长大后就变得非常“讨厌”了，因为山村里丰收了，孩子们的任务是看住场里晒的粮食不让鸡吃，可是只要们我稍不注意它们就已经溜到了麦子里面大口地偷吃起来了，这还不要紧，最怕的是有些“贼”虽然偷吃成功了，却极其胆小，要是被我吼一声，它便吓得魂飞魄散，连滚带爬地逃走，慌忙间它的两腿把小麦从晒布上蹬到了地上，地很不光滑而且有许多的石子，只好一粒一粒地捡起来，发生这种“惨案”有时外婆会闻声赶来，一边帮我捡麦粒，一边“骂”贼，却不曾迁怒与我。

外公被我外婆抱怨了一辈子，也被宠了一辈子，今年秋天外婆生病住院，我携夫带女去看望老人家，因有儿孙陪伴，外公就留下看家，期间外婆最操心的不是自己的病情 而是外公在家能不能把饭做熟，把肚子吃饱，两个人通电话说罢正事后外婆问外公可还有啥说的？外公说没有了，说他也不会讲电话。挂毕电话外婆又对我们幸福地嘲笑我外公一番，是啊! 就像外婆给我埋怨的那样——你的外公当半辈子老队长，给自己什么好事都没有做过。他是那样朴实，那样真切。我小时候腿生过一场病，治疗许久，只记得那时天天在外公背上 ，不管去就医，还是回程路上。现在提起此事，外婆只说我那时候懂事，明明走不了路，可非安慰她说是自己故意的，是因为我怕她担心，却不记得外公可曾说过什么。相比外公的不善言辞外婆就大不一样了 ，她能说会道，教育我们的时候总要用民间小故事来说明大道理，我和院里的邻居小哥哥小弟弟，还有前边院里的一对兄妹 总是很佩服她，他们都喊她“堂屋里婆”，其实村里后辈们都很敬重她，也喜欢这一家的为人和家风，所以晚饭过后堂屋里总是有诸多串门的人，围着柴火盆或聊天，或谈事，东家长西家短，亦或者给我们小孩讲故事，印象最深刻的是小表舅爱讲的《薛仁贵》还有人讲鬼故事，讲完之后总有小孩子不敢回家，但是过几天又就都没事了。

山村里的人很热情，后来上了中学只要我去看外婆时有什么东西拿不动的，或者外婆给我带的东西太多都会有顺路的人帮我拿上拿下，有一次碰上一位姐姐，说起来比我大不了几岁，外出打工那几天刚回家，要去赶集就一路同行，我背着返校的吃食，似乎有些重，她就义不容辞地以一个大姐姐的身份帮我背着了，她穿着高跟鞋，一路小跑着下山，我空着手也只能勉强跟上她的脚步，现在一想好一个利索的姑娘!她也许是村里第一波穿上高跟鞋的女孩吧！可随着城镇化加剧，越来越多的人走入了城市，越来越多的姑娘穿上了高跟鞋……村子里早已失去了当年的热闹景象，曾以为我也会爱上高楼大厦 ，车水马龙，可如今最令我最怀念的莫过那段不知世界之大，不知自身多么渺小的幽静岁月和那个类似鲁迅先生笔下的抬头只能看见四个角的天空的院子。

前两年因为交通不方便，政府大力支持举村搬迁，新的住处已建成，家家户户两层小楼很是漂亮。因为政府要求要拆掉旧居，前几天看见舅舅在微信群里发的视频，旧居的墙随着一群人的喊声一面面被推到，轰的一声，黄土和灰尘的混合物四起 ，我的心随之阵痛，院子两侧的两排房子看起没有记忆中那么高大了，但我很清楚不用几天将会一间间被推倒，夷为平地 ……打电话给外婆，她强装无谓，说全村都拆了，虽然我也多曾次劝说她不要太执念，儿女都孝顺，随着年轻一代走吧，但是我也清楚在那里生活了大半辈子的她，突然要眼看着拆掉自己辛苦建的家园换个地方去重新适应，心里有多难熬，所以电话几次陷入冷场。

年关将至，脑海里又浮现出往日山村里过年时的热闹气氛，宰猪烹羊,蒸足以吃一个月的馒头，挂上自制的灯笼……外出的人不管走了多远都会回家，还不忘慷慨地给到家里玩的孩子们奉上来自千里的糖果。大年初二开始一波波走亲戚的从村口进来，于是做席招待，村子里就更加热闹了。

我儿时的小山村，那里有我童年的喜怒哀乐，有我如今无尽的乡愁；我儿时的小山村，小时候总想逃出去的地方，长大后总想回去的地方，那里总有外婆爽朗的笑声，和虽然不知归期却一早就为我准备好的我爱吃的山珍；我儿时的小山村，最后在我脑海里的记忆却是一片轰隆声 ，一阵尘土飞扬……

王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