埋骨知何处,不必慰相思:写在薛绍墓发现之后

数码 2019-12-22 1个回答

埋骨知何处,不必慰相思:写在薛绍墓发现之后

近日,咸阳机场1.7公里处发现了大唐第一驸马薛绍的墓,轰动一时。

看过电视剧《大明宫词》的人很难忘这一幕,当情窦初开的太平公主在花灯元夜,揭开身边男子的面具,从此一眼万年,非君不嫁。这个男子,就是赵文瑄扮演的翩翩佳公子薛绍。

历史上的薛绍与太平公主是表兄妹,门当户对。16岁的太平公主嫁给了21岁的表哥,隆重的婚礼,风光无两。

小夫妻共同生活了七年,恩不恩爱,虽然没有具体记载,但太平公主在这段时间并没有任何风流韵事,而且与驸马生育了四个孩子,从侧面足以印证公主嫁给了爱情。若非日日与君好,哪能七年生四个,在夫妻关系里,公主是有绝对主导权的。

可惜,美好的爱情抵不过现实。最小的孩子才满月,薛绍却被一桩谋反案牵连,被武则天杖责,死于狱中。

从此,太平公主开启了她追逐权利、声色犬马的作女的后半生。那年她才23岁。

薛绍墓被发现,多少吃瓜群众纷纷揣想这位大唐美男究竟美成了什么样子?赵文瑄的薛绍美还是真正的薛绍更美?现在的头骨复原技术那是分分钟的事儿见分晓。

不过,看一眼薛绍的墓志铭,我想吃瓜群众可以退散了。薛绍死于公元689年狱中,这个墓却是公元706年正月下葬的。中间整整隔了17年啊。

17年,薛绍才迎来平反,允许归葬家族墓地。孩子们已经长大,太平已不是当年的太平。已经成年的两个儿子主持了薛绍以礼改葬仪式。

以礼改葬,几个字是不是莫名的熟悉?中国历史上不知多少代帝王玩过此类游戏了。想当初薛绍因为谋反罪死于狱中,一个政治犯,谁能去收尸?哪怕是自己的妻子,哪怕自己的妻子贵为一国公主。

可以想见的情形是狱卒草草埋葬,能收到乱葬岗是好的,一多半,随便哪棵树下,随便杂草丛中,连标记都不会有。

那么17年后,又何处能访其遗骨?修个大墓,不过是后人聊以自慰。果然,今天的考古学家,除了翻出几件彩色陶俑,墓中空空如也。

武则天在世谁也不敢翻案,她死后一年,薛绍就被平反了,太平是否一直在等待这一天?不得而知。但她终于凭着年龄优势,熬死了亲娘。

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距离薛绍平反七年后,不同于薛绍的被冤枉,太平公主真干出了谋反的事。

在薛绍墓出土的今天,我忽然对太平公主多了理解。怀抱未满月的娇儿,却眼睁睁无法救自己的爱人,这样的绝望,谁能承受?也唯有这样的绝望,能催生多么沉痛的领悟,逼得弱女子擦干眼泪,争夺至高无上的权利。

谋反什么的,我素来报以冷笑。我若是她,也会把一切看淡了。不谋反,死无全尸,谋个反,身首异处。甚么区别?干嘛要立那劳什子贤良德淑、忠孝节义的牌坊?

太平公主有没有出现在17年后礼葬的现场?墓志铭没有记载。不过,薛绍生前只是三品官,他的墓,却规格非常高,显然超越了职级。超规格的墓葬,应该是太平公主的手笔。

只是,一切都迟到了。毁灭的青春与爱情,就像不可寻的良人遗骨,永远不能再重新捧在手心。

我小的时候,对墓地有种近乎偏执的迷信。我总认为一个人的灵魂,定会飘荡在死去的地方,而不是出生的地方。所以对古墓,就表现出了极大的热情,甚至高考的时候,竟想填报考古专业,当然被家长大怒否决。

但是幻想仍在,很长一段时间,我幻想自己一把洛阳铲走天下,独具慧眼,邂逅历史长河里一颗颗璀璨的星星。甚至我去研究台湾的风水书,考证譬如一个人从楼上跳下,灵魂究竟盘桓在楼顶还是楼底……

我知道自己要找什么,又不知道自己要找什么。或许我只是想要有那么一种可以追逐的理想去支撑漫长的人生。就像太平公主,在宫廷的漩涡里弄得遍体鳞伤,死活要个结果,却不知,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

古琴梅庵派与广陵派,都将《广陵散》作为自己的经典名曲,可是,真正的《广陵散》,难道不是已随嵇康最后一次弹奏而绝于世间了么?所有牵强附会的传承,不过活人想要沽的名。

于是顿悟。寻不见才是最好的归宿。秦始皇枕着水银为江河、仰望宝石为日月,还不是终究一抔白骨,归于尘归于土,项羽死后被众人分抢邀功,那抢了一条大腿的杨姓小卒,还不是要去荒野里让那条腿归于尘归于土。有什么分别呢,倒还是项羽利索,没人惦记着挖不挖坟。

倒霉如宋朝皇陵,当时风光下葬,百年后,全被杨琏真迦掘骨抛尸,头骨被做成酒碗的宋理宗,总算和死在北国尸体被熬灯油的宋徽宗殊途同归。

这结果值得大笑三声吧?忍不住浮想出那句经典的鸡汤:正义或许会迟到,但绝不会缺席。

可惜笑过之后,还是觉得这鸡汤有毒,顺序应该换一换才符合实际:正义或许不会缺席,但绝对会迟到。

绝对迟到的正义,拿来何用?一把洛阳铲,你以为翻得出真相,那也不过是别人写给你的真相。

当有趣的灵魂离开,皮囊就像蝉蜕的壳,执着去寻岂不是傻。从顿悟的那一刻,我放弃了考古的意义。

夕阳西下,站在繁华的街市,脚下是千年不改的地名,身边是熙熙攘攘的过客。雷峰塔下有没有白娘子,薛绍墓里有没有薛绍,都成了茶余饭后的谈资。

我却能看见有个女子,就站在桥边。血漫过她脚踝,染赤了白衣。她从青丝熬成了华发,渡不过绝恨河,摘不到彼岸花。

我生下来的时候,头顶有一枚很大的胎记。老辈人说,这种人是不肯喝孟婆汤不肯投胎,硬给逼来的。

长相守,毋相离。长相思,毋相欠。长相忆,毋相忘。只为你一诺,我换了九世皮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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